第六十二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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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尉迟恭诈称疯魔 唐高祖敕赐鞭锏

  却说程咬金请秦王同徐茂公到里面,见礼毕,坐下,秦王道:“孤闻罗王兄阵亡,他灵柩却在何处?”咬金道:“在后堂。”秦王道:“烦程王兄端正经礼,待孤家祭奠一番。”程咬金领旨,忙去整顿祭礼完备,即引秦王、茂公,来到后堂。秦王看见孝帏,不觉泪如雨下,上香行礼,哭一声:“罗王兄呵!孤家怎生舍得你?你有天大的功劳,不能享太平之福,为孤家死于战场之上。是孤家之罪也。今日孤家在此祭奠你,你英灵不爽,可来飨此微馨!”说罢大哭起来。

  里面罗夫人知秦王在此祭奠,心酸痛切,哭声甚哀。老太太见媳妇悲哭,想着丈夫身亡,全靠这个儿子,今又为国捐躯,也是哭个不了。徐茂公看见,也掉下泪来。程咬金见他们哭得伤心,也就哭起来道:“呵呀!我那罗兄弟呵!唐家是没良心的,太平时不用我们,如今又不知那里杀来,又同牛鼻道人在此‘猫儿哭老鼠’,假慈悲。想来骗我们前去与他争天下,夺地方。我想罗兄弟英雄无敌,白白误中殷齐二王诡计,死于万箭之下。呵唷!我那罗兄弟呀!”

  那一片哭声甚响,早惊动了秦叔宝。他因患病在牀,听得一片哭声,便问道:“今日为什么有此哭声?”家将道:“是秦王同徐茂公老爷,在此祭奠罗爷,故有此一片哭声。”叔宝一闻此言,双手将两眼一擦,说:“秦王来了么?我正要去见他。”忙爬起来,那病不知不觉就好了三分,走到后堂,叫:“主公在那里?”秦王道:“秦王兄,孤家在此访你。”叔宝一见秦王,即忙行礼,便问:“主公今日焉能到此?使臣得见主公,喜出望外,但此来必有所谕。”秦王道:“王兄,你还不知道,那明州刘黑闼,自称后汉王,声言要与夏明王窦建德报仇,拜苏定方为元帅,起兵杀来,把总兵官王九龙和他兄弟王九虎杀死,夺取鱼鳞关,现在兵临紫金关。父王向殷齐二王出战,杀得大败,回来请救,正遇罗王兄入京,探望孤家,被二王瞧见,保他去做先锋。因二王不能用贤,以致罗王兄被贼暗算。如今紫金关危在旦夕,父王因赦孤家出牢,立功折罪。孤今奉圣旨前来,讨秦王兄前去破敌立功。”

  叔宝闻言便叫:“主公呵,罗家兄弟为国亡身,可怜他母亲妻子,无人看管。臣因中表至亲,理当留家替他照管。主公要退明州之兵,可另寻别人去吧!”徐茂公道:“今日特奉圣旨前来相召,还要去召尉迟敬德。圣上有旨在先,仍恐殷齐二王相欺,敕赐你二人锏鞭,上打昏君,下打奸臣。不论王亲国戚,皆先打后奏。劝你去吧!”程咬金接口道:“论理原是不该去,若封了锏鞭,令先打后奏,这两个奸王,如照旧作怪,我就先打死他。圣上若敕封了我的斧头,我就砍他十七八段。秦大哥就去吧!”叔宝不应。

  又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厮,约有三四岁,满身穿白,走到秦王面前,叫声:“皇帝老子,我家爹爹为你死了,要你偿命!”秦王便问:“此是何人?”程咬金说道:“就是罗成的儿子,叫做罗通,年纪虽小,甚有气力,真是将门之子,后来定是一员勇将。”秦王欢喜,伸手把罗通抱起,放在膝上,叫一声:“王儿,果是孤家害了你的父亲,孤家永不忘你父亲一片忠心!”便对叔宝、咬金道:“孤欲过继罗通为子,二卿意下如何?”叔宝道:“主公,这就是贵人抬眼看了!”口唤罗通走下来,拜了主公,叔宝扶定罗通,向秦王拜了八拜,里面罗夫人摆出酒来,请秦王上坐,下面众位挨次坐着。秦王说起往长安之事,叔宝咬金只得应承。

  次日,叔宝与咬金拜别秦氏太太、罗大人,及自己家小,同秦王出门。到僻静处,招抚兵丁,一齐望山后进发。不一日,已到朔州致农庄,将人马依先拣僻静处扎伏,四人换了便服,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来。早有一班同敬德日日吃酒的父老。看见四人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,知是唐朝大贵人,慌忙前来报与尉迟恭,说道:“今有长安来的四位贵人,带有五百人马,扎在僻静处。那四位责人换了便服,步行而来,一路问将军住处,不知何故?”尉迟恭听了,心中一想道:“此必是唐王有事,差四位公卿,领兵前来请我了。但我想唐家的官,岂是做得的。我前日几番把性命去换了功劳,还要受两个奸王如此欺侮,若非尚书刘文静相救,几乎被他披麻拷活活处死。如今回归田里,自耕自吃,倒也无忧无虑,何苦要去做官?他今来寻我,我自有道理。”

  遂入里面,吩咐黑白二夫人道:“少停若有唐王差人到此寻我,你只说:我害了疯癫之症,连人也认不出的,你们不可忘记。”两位夫人应声:“晓得。”尉迟恭就走到厨房下,将灶锅上黑煤取来,搽了满面,将身上的衣服扯碎,好像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花子一般。二位夫人见他形像,几乎笑倒。霎时秦王与茂公、叔宝、咬金访问,来到尉迟恭门首,即走进里面坐下。咬金高声叫道:“黑炭团在家么?”内面黑夫人问道:“是那个?”咬金道:“是与你做媒人的程咬金。”黑夫人听见程咬金三字,即同白夫人走出外厅一看,见秦王、叔室、茂公都在此,叫声:“呵呀!原来千岁爷也在此!”即见过了礼,又与叔宝、咬金,茂公一齐见礼。里面丫环送出茶来,吃罢,二位夫人问道:“不知千岁爷驾到,有何贵干?”秦王就将一番言语,细说一遍。二位夫人道:“千岁爷还不知道,我家丈夫数日前,不知怎么害了疯癫病,日日大呼小叫,连人也认不得了,如何可以出兵交战?岂不枉赞了千岁爷一番龙驾?”秦王闻言,只是跌足叹息。

  茂公冷笑问道:“今在何处?”话未毕,忽听得里面大呼小叫起来,秦王等三人忙拾头一看,只见尉迟恭跑将出来,大叫道:“不好了!不好了!原来是鬼怪妖魔都来拜我生日。”指着秦叔宝道:“你是海龙王。”看定秦王道:“你是刘武周。”对着茂公道:“你是乔公山。”一把扯住咬金的手道:“你是柳树精,偷了仙桃,结交四海龙王,合了虾兵蟹将,来抢我的宝贝,如今被我捉往在这里了。”把咬金一扯,自己反跌倒在地。滚来滚去,忽又爬起来,说道:“我如今要变一个老虎,去吃人了。”一声叫,就翻一个筋斗进去了。秦王看了,心中很是难受,知他不能前去,只得吩咐众人,作别去吧。众人答应一声,遂作别起身。二位夫人相送出门,见四人去了,黑夫人对白夫人道:“今日相公作为疯癫,如此形状,连那未卜先知的军师,也都骗信了。”二位夫人大笑不表。

  再说秦王君臣四人,依旧来到僻静之处,叫五百军士回长安去。秦王在路,嗟叹可惜。茂公笑道:“主公,你还不知其细。如今可差程咬金前去,如此如此,包管尉迟恭就不疯癫了。”秦王大喜,暗令咬金领二百兵,前去行事。咬金领旨,将二百人扮作喽啰,自己扮做大王,复到致农庄,把庄门团团围住。口称:“我乃虬石山都天大王,闻得庄上有孟海公的黑白二夫人,生得齐整。快快送出与我做压寨夫人,万事全休。若有半声不肯,把那尉迟恭的狗头,成为两段!”

  那庄中乡邻朋友,听了这话,个个惊慌,连忙来报尉迟恭。那尉迟恭正假装疯癫,打发秦王君臣去了,自为得计,与黑白二位夫人饮酒快乐,一闻邻友来报这事,顿时大怒骂道:“何处毛贼,敢来放肆!”遂提鞭上马,跑出庄门。果见有一个大王,是个圆朱砂脸,原是颜色画的,手执长枪,再也认他不出。咬金见尉迟恭出来,大声喝道:“你这黑鬼,快将夺来的两个老婆送来,与我都天大王做压寨夫人,我便饶你这黑贼一死。若道半个不字,定将你砍为两段!”尉迟恭听了大怒。举起钢鞭打来,咬金把枪一架,回马就走。尉迟恭大喝道:“你这毛贼,走那里去!”随后赶来,忽见树林内走出三个人来,却是秦王与叔宝、茂公,一齐大笑道:“尉迟将军,你害得好疯病也!”咬金道:“媒人也认不得,竟杀起来!”尉迟恭看见秦王,叫声:“罢了,中了军师之计了!”连忙下马赔罪,请到家中,摆酒接风。秦王将从前之事,细叙始末,尉迟恭无奈,只得同两个夫人,别了邻里,随秦王起身,往长安进发。

  在路不上数日,到了长安,朝见高祖。高祖大悦,立刻降旨道:“今有刘黑闼兵犯紫金关,损兵折将,难以拒敌。朕思非卿二人,不能取胜,故特遣世民召卿前来,望卿等莫记从前之过。今朕赐卿锏鞭,不论王亲国戚,如有不法者,先打后奏。”就令叔宝、敬德,取锏鞭上殿,高祖提起御笔写道:

  御赐锏鞭付敬德,不论王亲与国戚,
  若遇不法奸伪事,即行打死无停歇。
  
  写毕,付与尉迟恭,尉迟恭叩头谢恩。高祖又提起御笔写道:

  赦赐恩公锏二根,专打朝中奸佞臣,
  不论王亲并国戚,任从此锏去施行。
  
  写毕,将字付与叔宝,叔宝叩头谢恩。高祖道:“二位爱卿,请即往教场点齐人马,督同众将,前去破敌立功,另有升赏。”叔宝、敬德奏道:“臣启陛下,此行必须要秦王同去,以振军威。”高祖准奏,就命秦王同去,即日兴师,前往紫金关而去,那殷齐二王,看见父王御笔亲书,敕赐二人锏鞭,暗暗叫苦,恐尉迟恭日后报仇,又是恐惧,无可奈何,按下不表。

  再讲刘文静领兵到紫金关,即着马伯良为先锋,连败数阵,文静大怒道:“如此无用将官,怎生镇守此关?”便上本入朝,把马伯良削职回家去了。谁想马伯良哭诉姊姊刘夫人,刘夫人不知大义,便发起恼来,对马伯良说道:“你姊夫这等无情!我父母双亡,只有你这个兄弟,怎么就下这等毒手,将你削职赶回。也罢,兄弟呵,你姊夫现塑刘武周身像在家内,只将此事去出首,看他的官做得成也做不成!”马伯良大喜,即将刘武周身上的衣服剥下来,取了衣服,次早入朝出首。高祖不察其事,一时大怒,忙点兵围住府门,先将刘夫人一刀杀了,又把一门老幼尽杀,一面差官吊回文静,即在路上将他处斩。

  再说秦王到了紫金关,个见刘文静,问起情由,方知良事。秦王大惊,连夜写本,将刘武周作崇前事,细细叙明,差官往长安启奏,及到长安,差官入朝,将本章呈上,高祖展开一看,方知屈杀刘文静。龙颜大怒,即传旨将马伯良碎割凌迟,一门皆斩。正是“害人终害己,报应显公平”。此话不表。

  再说秦王兵马来到关中,你道刘黑闼为何不来攻打?只因领兵十万前来,被罗成杀了将近一半,心中懦怯,也要学王世充故事,差官聘请四家王子,共破唐兵。你道是那四家王子?一个是南阳朱登,就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,当初承继与朱灿扶育的,故称朱登;一个是苏州沈法兴;一个是山东唐璧;一个是河北寿州王李子通;俱约即日兴师到来。未知何日可到,且听下回分解。